这气,也分三六九等。
第一种,是高级的、让你怀疑人生的气,我称之为“认知失调”型。

这方面的登峰造极之作,必须提名纳博科夫的《洛丽塔》。这本书,简直就是文学界的糖衣炮弹。它的文字,华美到什么程度?就像最顶级的丝绸,顺滑、瑰丽,闪烁着智慧和才华的光芒。你读着亨伯特那些精妙绝伦的比喻,那些自怨自艾又充满魅力的独白,你会一度忘记,这是一个恋童癖、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在说话。
这就是最气人的地方。纳博科夫用他神一般的才华,强行把你拽进了罪犯的视角,让你短暂地、可耻地、与他共情。你感觉自己像个被催眠的傻子,一边在道德上恶心到想吐,一边又在文学上爽到头皮发麻。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给你端上来一盘用金盘玉碟盛着的、精美绝伦的、但你知道是屎的菜。你一边惊叹于餐具的巧夺天工,一边又被那股挥之不去的恶臭熏得几欲昏厥。读完《洛丽塔》,你气的不是亨伯ート,也不是作者,你气的是你自己。气自己为什么会被这该死的、优美的文字所迷惑,气自己的人性里竟然存在着能理解这种黑暗的缝隙。这种气,是内伤,绵长而深刻。
第二种气,就普遍得多了,是那种把你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的“降智打击”型。
这方面,丹·布朗先生和他的一系列“罗伯特·兰登”探险记,可以说是王者级别的存在。我承认,他的书节奏紧凑,悬念迭起,跟坐过山车似的。但你但凡带着一点点脑子去读,就会气到发笑。
书里的“哈佛大学符号学教授”兰登先生,解决谜题的方式,往往不是靠严谨的逻辑推理,而是靠“啊!我想起来了!我曾经在一本冷门到只有三个人看过的书里读到过这个符号!”这种天外飞仙式的灵感。而那些所谓的古老组织、神秘杀手,行动起来的效率和智商,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怎么存活几百年的。追杀主角永远只差半步,开枪永远打不中,设下的圈套总有一个愚蠢到可笑的漏洞,专门等着主角去钻。
你读着读着,感觉作者就在你耳边说:“别思考,跟着我走就行,你就当个睁眼瞎吧。”整本书就像一个巨大的、漏洞百出的密室逃脱游戏,但所有的线索都被标记了“主角光环”四个大字。这种气,是一种被愚弄的气。你感觉你的智商受到了公然的、赤裸裸的挑衅。尤其想到这玩意儿还卖得那么火,被那么多人奉为圭臬,你就更气了,气这个世界怎么了。
第三种气,是沉重到让你喘不过气的“无力感”型。
这种书,它不侮辱你的智商,也不挑战你的三观,它直接用一种巨大的、无法抗拒的悲伤和绝望,把你整个人掏空。读完之后,你气的是命运,是时代,是那只看不见的、玩弄所有人的手。
中国的读者,谁没被余华的《活着》气过?福贵这一辈子,就像是专门为了展示“人到底能有多惨”而存在的。他的亲人,一个接一个,用各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他。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阔少爷,被命运的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剐,最后变成一个孑然一身的老头,陪着他的只有一头也叫福贵的老牛。
你读的时候,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。你多希望他能反抗一下,多希望命运能放过他一马。但是没有。苦难就像无穷无尽的海水,一波接着一波,毫无道理,也毫无怜悯。读完之后,你坐在那儿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那种无力感,那种对生命巨大悲剧的愤怒,会让你久久无法平静。你气,但你不知道该气谁。这种气,最是磨人。类似的还有科马克·麦卡锡的《路》,那简直是把人类文明的骨灰撒在你脸上,让你用肺去感受。
最后,要说最最最让我个人火冒三丈的,是那种“恨铁不成钢”的“背叛感”型。
就是那种,它有一个神仙开局,一个让你拍案叫绝的设定,一个让你爱到骨子里的主角团,结果呢?它烂尾了。而且是史诗级烂尾。
你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情感,你跟着主角一路披荆斩棘,你为他每一次的胜利而欢呼,为他每一次的挫折而揪心。你脑补了一万种可能的结局,每一种都荡气回肠。结果作者给你端上来一个莫名其妙、逻辑不通、甚至推翻了前面所有铺垫的结局。
那感觉是什么?就像你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白菜,眼看就要长成精了,结果被一头猪给拱了。不,比这还气人。这感觉就像是你深爱的人,在你们婚礼的当天,告诉你他其实爱的是外星人,然后坐着UFO走了。那种被欺骗、被背叛、被愚弄的感觉,简直能让你当场气到心肌梗死。你前面所有的感动、所有的投入,瞬间都变成了笑话。你气的不是书,你气的是作者,你恨不得穿过网线去揪着他的领子问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!”
所以你看,这些书,你问我推不推荐?
我推荐,我当然推荐。
因为有时候,阅读最大的乐趣,不就是找点东西,让自己痛痛快快地、酣畅淋漓地、狠狠地生上一场大气吗?这种经历,可比看一百本温吞水的“好书”要刺激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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