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抄书这事儿,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,练字嘛。嗨,那格局可就小了。
所以,选什么书来抄,这学问可就大了。不是什么书都值得你点上一盏灯,铺开一张纸,用几个小时的生命去复刻的。有些书,信息密度高,知识性强,你读懂就行了,抄它,累。有些书,情节跌宕起伏,你看个爽快就完了,抄它,没必要。

我们要找的,是那种文字本身就自带光芒的书。那种你读完一句,忍不住要再读一遍,心里默念“卧槽,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”的书。
来,我给你掰扯几本我心尖儿上的“抄书圣经”,不一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名著,但绝对能让你的笔尖开出花来。
第一本,入门级选手,也是终身伴侣——汪曾祺
我跟你说,如果你刚开始想抄书,又不知道从何下手,别犹豫,直接去搞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。随便哪本都行,《人间草木》《四方食事》……
为什么是他?
因为汪老的文字,有一种人间烟火的暖意。他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,就是慢悠悠地、带着一点点俏皮和馋,给你讲吃的,讲草木,讲故人旧事。他的句子,大多是短句,干净利落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青菜,带着一股子鲜灵劲儿。
你抄他的文字,就像一个学徒在冬日暖阳下,跟着老师傅慢悠悠地打磨一件小叶紫檀的木器,不追求速度,只在乎那一点点渗透进木纹深处的光泽和温度。
比如他写栀子花:“栀子花粗粗大大,又香得掸都掸不开,于是为文人雅士不取,以为品格不高。栀子花说:‘我就是要这样香,香得痛痛快快,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!’”
你抄下这段,是不是感觉那股子又野又烈的香气,混着老头儿的“痞气”,直接从纸上冒出来了?这就是文字的通感。抄汪曾祺,你学到的是如何用最朴素的词语,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画面,如何让文字有味道、有温度。他的文字里没有一个生僻字,但组合起来就是那么熨帖,那么有滋味。这是基本功,也是最高境界。
第二本,进阶之选,修炼文字的“内功”——沈从文
如果说汪曾祺是暖阳下的一碗红豆粥,那沈从文就是月光下流淌的一条河。他的文字,特别是《边城》,简直是为抄书而生的。
你别被它“名著”的头衔吓到。抄《边城》,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文字的节奏感和流动性。
沈从文的句子,长。但他的长句,一点都不拗口,它像水一样,顺着你的笔尖自然而然地流淌出去。你抄的时候,会不自觉地放慢呼吸,整个人的心都静下来了。那种感觉非常奇妙,就像你在用笔进行一场绵长而深情的冥想。
“由四川过湖南去,靠东有一条官路。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‘茶峒’的小山城时,有一小溪,溪边有座白色小塔,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。这人家只一个老人,一个女孩子,一只黄狗。”
你试着慢慢抄下这段开头。是不是感觉自己瞬间就被带到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湘西小镇?每一个字都摆在它最应该在的位置上,不疾不徐,从容不迫。抄沈从文,你是在学习如何驾驭长句,如何营造一种氛围,一种诗性的忧郁。他的文字有一种克制的美,情感藏在景物背后,不说透,但那份情意,却能透过纸张,一点点渗透到你心里。
这种内功,是那些追求“短平快”的网文永远给不了你的。
第三本,高手过招,淬炼思想的“锋利度”——木心
好了,如果你觉得前面的都太“软”了,想来点硬核的,来,试试木心。
抄木心的东西,比如《文学回忆录》或者他的散文,那可不是享受,是挑战。
木心的文字,充满了智性的跳跃感和警句式的凝练。他的句子常常是断裂的、格言式的,上一句还在说希腊,下一句就跳到了江南。你抄他的书,不能无脑跟从,你的大脑必须高速运转,去理解他那独特的逻辑和比喻。
“无知的人,总要照着别人的无知,设置自己的无知。”“所谓万头攒动,无非是我的孤独。”
这些句子,短小精悍,像一把把淬了火的匕首,直插人心。抄木心,你学到的不是遣词造句那么简单了,你是在学习一种思维方式。学习如何让你的文字充满思辨的张力,如何用最少的字,表达最丰富的内涵。他的文字有颗粒感,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经过打磨的钻石,棱角分明,闪着智慧的光。
抄他的书,过程可能有点“痛苦”,因为你总得停下来想一想。但抄完一章,你会发现自己的脑子被彻底清洗了一遍,看问题的角度都变得不一样了。这是一种对你整个文字审美体系的重塑。
一个特别推荐:感受翻译的艺术——王道乾译的杜拉斯
最后,我想推荐一个有点不一样的。我们不聊原创,聊聊翻译。
一个顶级的翻译家,本身就是最顶级的文体家。我强烈推荐你去抄王道乾先生翻译的杜拉斯,特别是《情人》。
很多人说杜拉斯的原文就那么回事,是王道乾的翻译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。这话或许有点夸张,但王道乾的译笔,确实达到了某种极致。
他的文字,有一种独特的黏稠感和疏离感,完美地再现了杜拉斯笔下那种湿热、暧昧、绝望的氛围。句子不长,但充满了停顿和留白,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性感。
“我已经老了。有一天,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,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。他主动介绍自己,他对我说:‘我认识你,永远记得你。那时候,你还很年轻,人人都说你美,现在,我是特为来告诉你,对我来说,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,那时你是年轻女人,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,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。’”
你抄这段,能感觉到吗?那种时间的流逝感,那种超越了皮相的爱恋,那种不动声色的汹涌。王道乾的每一个标点,每一个词语的顿挫,都充满了音乐性。抄他的译文,你能学到如何控制文字的情绪浓度,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,表达最复杂、最幽微的情感。
说到底,抄书,抄的是什么?
是在别人的花园里,寻找自己那颗种子的萌芽。汪曾祺给你泥土,沈从文给你水分,木心给你风骨,而王道乾这样的翻译家,则让你看到语言的另一种可能性。
别听那些说抄书无用的人瞎扯。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,愿意静下心来,一笔一画地去跟一个有趣的灵魂对话,本身就是一件无比奢侈,也无比幸福的事。
去找一本能让你心动的书,一支顺手的笔,一张舒服的纸。开始吧,你会感谢这个过程的。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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