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陈丹青推荐木心,那感觉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原本以为不存在的门。不是那种客气的、随口提一提的推荐,是带着一股劲儿,一股子非得让你知道、非得让你看一看的劲儿。第一次听到他那么大段大段、声色并茂地讲木心,讲《文学回忆录》,讲那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集子,比如什么《散策的艺术》,什么《鱼丽之宴》,心里是有点犯嘀咕的。这老头儿,真有那么神?丹青的嘴皮子,我们是知道的,能说会道,但能把他“折服”到这份儿上的,我得承认,当时有点好奇,也有一点点,你懂的,逆反。总觉得被这么猛烈地“安利”,会不会有点夸张?
但好奇心这东西,一旦被勾起来,就像猫抓绒线团,非得扑上去拨弄几下不可。于是,就从那本据说是“听写本”的《文学回忆录》开始吧。一翻开,哎哟,这哪儿是什么学院派的文学史讲义啊!完全不是!那感觉就像是,你坐在一个老先生的客厅里,他喝着茶,慢悠悠地跟你聊古今中外那些写字儿的人。从荷马到乔伊斯,从诗经到鲁迅,信手拈来,可不是掉书袋,而是真真切切地把那些大人物、那些了不起的作品,用一种特别活泛、特别个人化的方式,跟你说。比如讲尼采,不来那些哲学大词儿,而是告诉你尼采“那股劲儿”,讲他如何像个孤独的贵族一样走路。讲到陀思妥耶夫斯基,也不是分析他的思想体系,而是描绘出那些人物的“痉挛”,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荒诞。

木心的语言,真的,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。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白开水文,也不是刻意雕琢的掉书袋。它有自己的节奏,自己的韵律,干净、精准,而且常常带着一种冷不丁冒出来的幽默,那种幽默不是哈哈大笑的,而是带着一点看透世情的悲凉和狡黠。有时候一个句子能让你反复咂摸,觉得每个字都放得恰到好处,增一分则嫌多,减一分则嫌少。读他的随笔,比如《琼美卡随想录》里的那些篇章,你会发现他对生活、对艺术、对人性的观察细致入微,而且总能从最不起眼的地方拎出点哲思来。他写纽约的街景,写下雨,写和朋友聊天,都不是简单地记录,而是掺杂着他的思考、他的记忆、他跨越时空的联想。那种跳跃性,那种自由,就像他在文章里说的,“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中也偏要写字的人。”这份倔强,这份精神的独立,太打动人。
丹青推木心,我觉得很重要一点就是推他的那种孤独。木心先生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,早年在国内的坎坷,后半生在纽约的清贫和默默无闻。但他的孤独不是凄风苦雨式的自怨自艾,而是一种主动的选择,一种精神上的贵族气。他“藏”起来,不是逃避,而是为了更好地成为自己,更好地观察世界。他的文字里流淌着悲伤,流淌着看破的苍凉,但底下总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硬气,一股子对“美”的近乎顽固的追求。他讲莎士比亚的悲剧,讲巴赫的音乐,讲希腊的雕塑,眼睛里是有光的,那种光穿透了时代的风尘和人世的凉薄。
陈丹青说木心是他的老师,这话说出来,分量极重。不光是因为木心是他的长辈,更是因为在精神层面,木心给丹青,也给我们这些后来读他书的人,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。在那个时代,大家都在追逐,都在迎合,都在想办法“成功”,而木心却一个人,躲在角落里,写他的“大文学”,写他的悲观,写他的美学。他用自己的方式,证明了,噢,原来一个人还可以这样活,还可以这样写。他的文字是私人的,是跟自己对话,跟古人对话,跟星星月亮对话的。它不着急让你懂,也不讨好你。可一旦你进入了他的频率,那种感觉就像找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知己。
记得读《从前慢》那首诗,就短短几句,却能把人拽回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。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/一生只够爱一个人”。这简直就是对当下这个快餐时代的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反击。木心先生的诗,也跟他的散文一样,不走寻常路。他有很多句子,单拎出来,就像格言,或者像某种禅语。比如“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,但很愉快”。多矛盾,多有力量!这不就是他一生写照嘛。看透了人世的荒凉和无常,却依然能从中咂摸出滋味,依然能保持一份从容和甚至带着点俏皮的愉快。
丹青推荐木心,与其说是推荐“书”,不如说是推荐一种“人”,一种“活法”,一种“精神”。他推的,是木心身上那种遗世独立的姿态,那种对艺术的纯粹热爱,那种即使身处逆境,依然笔耕不辍、灵魂高贵的品质。他反复强调木心的“干净”。不仅仅是文字干净,更是人格干净。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时代,这份干净,太稀缺了,太珍贵了。所以丹青急啊,急着要把这份干净,这份美好,这份被历史一度埋没的宝藏,捧到世人眼前。
当然,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木心。他的东西有点儿挑读者。不是那种读一遍就能完全懂的,需要慢慢品,慢慢嚼。有时候觉得他有点儿故作高深,有点儿孤芳自赏。但他确实有那个资本去孤芳自赏,因为他肚子里有东西,心里有东西,而且他的文字,那种奇崛的想象,那种冷不丁冒出来的金句,是模仿不来的。
对我个人而言,读木心,尤其是丹青推荐的那些,比如《文学回忆录》是打开视野的钥匙,让我看到文学的谱系原来可以这样梳理,这样活生生。而读他的随笔和诗,则更像是一种心灵的洗涤。在他描绘的那些画面里,在他那些充满哲思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句子背后,我能感受到一个有趣的、深邃的、饱经沧桑但依然保有童真的灵魂。他不贩卖廉价的鸡汤,也不兜售苦大仇深的悲情。他只是那样,静静地写着,把那些旁人或许忽略的美好、荒诞、悲伤、智慧,一一捡拾起来,用他特有的语言,呈现给你。
所以,当陈丹青一遍遍地,甚至有点强硬地把木心推到你面前时,别急着抗拒。花点时间,翻开一本,哪怕只是《爱默生家的恶客》或者《马拉格计程车》里的几页,去感受一下那个从晚清走来,经历了民国战乱,经历了特殊时期,又飘零海外的老头儿,他是怎么看这个世界的。他的文字,也许能给你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光亮,或者一些不一样的思考。至少,你会知道,哦,原来我们这个时代之外,还有这样一种声音,这样一种活法,这样一种,不可复制的,美。而这份美,很大程度上,是因为陈丹青的“喋喋不休”,才让更多的人得以窥见一二。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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