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从哪儿开始?不如就从那个被无数人写滥了,却依旧神秘得像个情人的城市开始——巴黎。
忘掉那些香榭丽舍大道的明信片吧。如果你想触摸巴黎的脉搏,去读海明威的《流动的盛宴》。这本书有毒,真的。它会让你对贫穷产生一种该死的、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。那种感觉,就像你独自一人走在午夜的圣日耳曼大道,兜里没几个子儿,却感觉自己拥有全世界的明天,每一口廉价红酒都带着梦想的甜味。海明威笔下的巴黎,不是一个地名,它是一种状态,一种叫做“年轻、饥饿且才华横溢”的状态。这本书给你的,是巴黎的“味觉”和“嗅觉”,是沾着墨水渍的手指和咖啡馆里辩论时喷出的唾沫星子。

但巴黎不止这一面。它也可以是阴郁的、庞大的、吞噬人的。如果你想看它的另一张脸,去找帕特里克·莫迪亚诺,任何一本都行,比如《暗店街》。在他的世界里,巴黎是一座巨大的、布满迷雾的记忆宫殿。街道的名字、地铁站的标识,都成了通往过去的神秘咒语。读莫迪亚诺,你就像一个在巴黎街头追寻自己身份的幽灵,这座城市不再是盛宴,而是一场无尽的、关于遗忘与寻找的梦境。
从巴黎的迷雾里出来,我们跳到大西洋的另一边,去那座被雾气和历史包裹的岛屿城市——伦敦。
提到伦敦,很多人第一反应是狄更斯,是《雾都孤儿》。没错,那是伦敦的底色,那种工业革命时期的粗粝、贫富差距的尖锐。但我想说的,是更“内向”的伦敦。去读弗吉尼亚·伍尔夫的《达洛维夫人》。这本书绝了。它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宏大故事,它就是一天,仅仅一天。克拉丽莎·达洛维穿行在伦敦街头,为她的晚宴做准备。但随着她的脚步,整个伦敦的意识都在流动。大本钟的每一次敲响,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,在她和无数陌生人的心中荡开涟漪。公园里的长椅、邦德街的橱窗、流动的双层巴士……伍尔夫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敏感,捕捉了伦敦这座庞大机器内部,那些细微到不可见的思想齿轮是如何运转的。读完它,你再走上伦敦街头,你会感觉自己能“听”到这座城市的喃喃自语。
当然,如果你需要更具象的伦敦,那就去找阿瑟·柯南·道尔。福尔摩斯系列里的伦敦,是具体的、可触摸的,甚至是可以闻到味道的。贝克街221B的壁炉、泰晤士河上的水雾、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……它让你相信,在那些维多利亚时代的砖墙背后,真的藏着无数秘密。
现在,让我们去一个更炎热、更颓靡、更美得让人心碎的地方——威尼斯。
这座城市,天生就带着一种濒死的绚烂。要理解这种感觉,只有一本书:托马斯·曼的《魂断威尼斯》。说实话,这根本不是一本城市推荐书,这是一剂缓慢生效的毒药。作家阿申巴赫来到威尼斯,本为寻求解脱,却陷入了一场对美少年的迷恋,最终在瘟疫笼罩的城市里走向死亡。威尼斯在这本书里,根本不是背景。它是催化剂,是共谋。那股从亚得里亚海吹来的、带着咸湿和腐败气息的西洛可风,那些狭窄、迷宫般的水巷,贡多拉像黑色的棺材一样滑过……整座城市都散发着一种让你放弃挣扎、沉沦到底的魔力。读完这本书,你再去威尼斯,看到的就不仅仅是游客和鸽子,你会看到水面倒影里的欲望和死亡。
说到这种深入骨髓的城市忧郁,必须提伊斯坦布尔。
奥尔罕·帕慕克的《伊斯坦布尔:一座城市的记忆》,与其说是回忆录,不如说是这座城市写给自己的情书,一封长长的、带着泪痕的灰色情书。帕慕克创造了一个词,叫“呼愁”(hüzün),用来定义伊斯坦布尔的灵魂。那不是简单的悲伤或忧郁,而是一种集体共享的、渗透在空气、建筑、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薄雾里、甚至每个市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。是帝国衰落后的失落,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迷惘。他带你穿过他童年的街区,看那些残破的奥斯曼木屋,看渡轮上疲惫的通勤者,看冬日里灰蒙蒙的天空。这本书会把伊斯坦布ールの“呼愁”直接注射进你的血管里。
再往东,我们来到光怪陆离的东京。
写东京的人太多了,但我私心最爱的是村上春树。不是《挪威的森林》里那个怀旧的、散发着六十年代气息的东京,而是《天黑以后》里的那个。午夜的丹尼斯餐厅,两个陌生女孩的相遇,一个在沉睡,一个在醒着。整本书的时间跨度只有几个小时,从深夜到黎明。但村上却借此描绘了一个巨大的、冷漠的、却又在暗处涌动着奇妙缘分的都市生态系统。便利店的白光、情人旅馆的诡异事件、黑帮办公室的暴力……东京的夜晚,像一个巨大的、精密的梦境机器。每个人都像孤单的零件,被这台机器驱动着,偶尔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碰撞。这本书让你看到的,是东京这座超级都市在白天的秩序井然之下,潜藏的那个超现实的、充满爵士乐感的平行世界。
最后,我们必须回到我们自己的土地。
谈上海,绕不开张爱玲。她的文字,就是老上海的魂。你甚至不需要读完一整本,可能就是《金锁记》里的几段描写,那个回不去的,在旗袍滚边和麻将牌声里摇曳生姿的上海就活了。张爱玲的上海是逼仄的,精刮的,充满算计的。阳台上的闲言碎语,公寓里的暗流涌动,电车开过时“哐当”作响的时代悲歌。她写的不是黄浦江和外滩的壮阔,她写的是弄堂里的人心,是那座城市华美袍子下爬满的虱子。她的文字,是进入老上海最精准、也最残酷的一把钥匙。
而北京呢?北京的气质太复杂了。有皇城根下的厚重,有大院子弟的戏谑,也有胡同深处的市井烟火。要我说,理解北京的根,还得回到老舍。一本《骆驼祥子》,就把老北京的魂给写透了。祥子的悲剧,就是这座城市的悲剧。他拉着车,跑遍了北京的四季和角落,他看到的北京城,是活生生的,有温度的,也是冰冷无情的。那口音,那食物,那人情世故,那从希望到绝望的下坠,都烙印在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。读完祥子,你再去看北京的胡同,看到的就不只是青砖灰瓦,而是一个个活过、爱过、挣扎过的灵魂。当然,后来的王朔,用他的京片子和“顽主”精神,给了北京另一种截然不同的、解构一切的痞气面孔,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所以,你看。这些书,它们不是城市说明书。它们是城市的X光片,是心电图,是DNA测序报告。它们带你潜入城市的潜意识,去触摸那些被摩天大楼和游客噪音所掩盖的、最真实、最粗粝、也最动人的部分。
下一次,当你准备去一座新的城市时,不妨先找一本关于它的书,窝在沙发里,用一个下午的时间,让作家的眼睛成为你的眼睛。等你真的踏上那片土地时,你会发现,你和它之间,早已有了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、秘密的亲密感。合上书,城市的气息,久久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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