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有人问我翻译专业看什么书,我脑子里都不是一排排整齐的书名,而是一片战场。真的,一片混战的、硝烟弥漫的战场。一边是理论高塔,说着各种主义和等效;另一边是实践的泥潭,到处是合同、说明书、游戏文本的deadline。而你,一个翻译新人,就站在中间,茫然四顾。
所以,别指望我给你一个“从入门到精通”的傻瓜书单。那玩意儿不存在。翻译这回事,更像是在拼凑一张巨大的地图,每一本书,都是你拿到的一块碎片。有些碎片是核心区,有些是边角料,但你都得自己去拼。

那么,咱们就从砸碎你幻想的第一块碎片开始。
第一阶段:清醒剂与重塑锤——打碎你的高中英语滤镜
你以为你英语好?高考140+?雅思7.5?抱歉,在翻译的大门前,这些只是让你勉强能看懂门牌号。你需要的第一类书,是那种能把你从“我英语还不错”的幻觉里一巴掌扇醒的。
首当其冲,必须是思果先生的《翻译研究》和《翻译新究》。这两本小册子,薄薄的,没什么复杂的理论,但字字泣血。思果先生就像一个拿着手术刀的老中医,精准地把你写的那些“自以为通顺”的句子剖开,让你亲眼看看里面的“中式英语”有多么的病入膏肓。什么叫“行文啰嗦”,什么叫“句式僵硬”,什么叫“滥用虚词”……你读的时候,会感觉膝盖上插满了箭,每一页都在说:“看,说的就是你!” 这不是一本教你“怎么做”的书,这是一本告诉你“千万别这么做”的书。它是你翻译路上第一剂猛药,苦,但治病。
然后,你需要一本“照妖镜”——《中式英语之鉴》(The Chinglish Bible)。别笑,也别不服。这本书里列举的每一个“中式英语”的例子,你肯定都犯过,或者正在犯。它会让你明白,语言的背后是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。我们习惯的“因为所以”,在英语里可能就是一个简单的分词结构。我们喜欢的排比和华丽辞藻,在英文技术文档里就是灾难。这本书的作用,就是让你对自己的母语干扰产生高度警惕。这是成为一个合格译者的自觉的开始。
第二阶段:内功心法与招式套路——建立你的翻译知识体系
好了,被打击得差不多了,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,接下来就该老老实实练基本功了。这个阶段的书,可能没那么“刺激”,甚至有点枯燥,但它们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。
庄绎传先生的《英汉翻译简明教程》,这本书几乎是每个翻译专业学生的标配。它很“教科书”,但它的好就好在体系化。从词的处理,到句法的转换,再到篇章的衔接,它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翻译操作框架。什么增译法、减译法、词性转换法……这些听起来很土的“招式”,在初期确实是你唯一能抓住的稻草。别嫌它老派,先老老实实学完,把这些基本招式练熟了,你才有资格谈“无招胜有招”。
如果你想走得更远,特别是想接触非文学翻译这个更大的市场,那么李长栓老师的《非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》是绕不开的。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它的真实。它告诉你,翻译不仅仅是文字转换,它是一个项目,一门生意。从接受委托、分析文本,到术语管理、译后编辑,它几乎覆盖了非文学翻译的全流程。里面的案例——合同、标书、专利、网站本地化——这才是绝大多数翻译从业者每天真正面对的世界。这本书能帮你快速完成从学生思维到职业译员思维的转变。
在这个阶段,我还想塞一本“异类”进来——史蒂芬·平克的《风格感觉:21世纪写作指南》(The Sense of Style)。“等等,这不是一本讲英语写作的书吗?” 没错!但你忘了翻译的本质是什么了吗?翻译的终点,不是看懂原文,而是用目标语言写出好文章。你的中文或者英文,写得够地道、够漂亮吗?平克这本书,用认知神经科学的知识,告诉你什么样的文字才是清晰、优雅、有力量的。它教你如何避免“知识的诅咒”,如何运用“经典风格”进行写作。毫不夸张地说,这本书对你母语修炼的帮助,甚至超过很多翻译教材。译者,首先得是一个出色的写作者。
第三阶段:拓展视野与提升品位——从“匠人”到“大家”的距离
当你的技术已经基本过关,能稳定地交付“信、达”的译文时,你就会遇到新的瓶颈。你会发现,有些东西,光靠技术是无法抵达的。这时候,你需要读一些“无用之书”,来丰富你的精神世界,提升你的语感和审美。
去读《傅雷家书》吧。你不仅能看到一位严父对儿子的谆谆教诲,更能看到一个顶级的知识分子,对艺术、文学、音乐、人生的品位和见解是何等的深刻。傅雷的文字,那种典雅、精确、充满风骨的中文,本身就是你锤炼母语的最好范本。一个译者,如果没有对美的感知力,他的译文注定是干瘪的。
翁贝托·埃科(Umberto Eco)的书,随便哪一本,比如《带着鲑鱼去旅行》。埃科这个老顽童,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百科全书。他的杂文,充满了智慧、洞见和冷幽默。他会教你如何观察生活,如何解构符号,如何在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现象背后,看到文化的逻辑和历史的脉络。这种联想能力和知识广度,对于一个译者来说,是解决那些最棘手的文化负载词和典故的终极武器。
当然,还有许渊冲先生。他的译作可以看,但更重要的是去理解他的那种精神——那种要让中国文化的美“走出去”的痴狂与自信。你可以不同意他“三美论”的全部观点,但你不能不被他那种戴着镣铐跳舞,并坚信自己能跳得最美的精神所折服。这种文化自信,是译者在处理母语文化向外输出时,最宝贵的心理支撑。
第四阶段:终身伴侣——你的兵器库
最后,我们来谈谈工具书。它们不是你用来“读”的,而是你用来“用”一辈子的。一个职业译者,没有一个强大的工具书库,就像一个士兵没带武器上战场。
忘掉那些小小的电子词典吧。你需要真正的大家伙。
- 英英词典 : 《牛津英语词典》(OED) 是神,是圣经,高高在上,追溯词源,无所不包。但日常用得更多的,可能是 《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》(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) 或者 《柯林斯COBUILD高级英语学习词典》(Collins COBUILD Advanced Learner’s Dictionary) 。它们的优点在于基于语料库,例句鲜活、地道,能告诉你一个词在真实语境中到底是怎么用的。这是翻译的命脉。
- 汉英词典 :林语堂的 《当代汉英词典》 是一座丰碑,至今仍有巨大的参考价值。陆谷孙先生主编的 《中华汉英大词典》 更是呕心沥血的巨作。在处理中文特有的表达时,它们能给你很多启发。
- 同义词词典 :当你觉得自己的用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时,你需要一本好的 Thesaurus 。无论是英文的还是中文的,它能瞬间拓宽你的词汇选择范围,让你的译文摆脱单调。
- 专科词典 :这是你未来职业道路上的必需品。法律、金融、医学、机械……你进入哪个领域,就必须去啃哪个领域的专科词典。这是专业度的体现。
书单永远列不完,路也永远走不完。翻译这条路,更像是在黑暗中开垦一片属于自己的语言花园。你不知道哪里会开出花,哪里会长出荆棘。而上面提到的这些书,就是你最初的种子、铲子和水桶。
别把它们当圣经一样供起来,去读,去用,去质疑,甚至去反对。在这个过程中,你慢慢建立起的,不是一个书架,而是你自己的、独一无二的语言观和翻译观。到那时,你就不再需要任何人给你开书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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