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读它们,多少有点“为了完成任务”的意思。语文老师发的单子,上面列着长长一串书名,要求假期里读完,开学要考。《西游记》,四大名著之一嘛,从小就看动画片,听故事,以为自己门儿清。真捧起原著,才知道那些字里行间的狡黠、无奈、甚至是血腥,远不是动画片能捕捉到的。孙悟空不是个简单的英雄,他有着桀骜不驯的底色,也有被压抑后的精明和世故。他反抗,也妥协。尤其写到那些妖精,不是脸谱化的坏,而是有欲望,有背景,有故事的。它让我们第一次隐约地感觉到,这个世界是复杂的,不是非黑即白的。至于什么《水浒传》,讲的是一群梁山好汉的故事。初读时,觉得他们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快意恩仇,爽!尤其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,林冲雪夜上梁山,武松打虎,看得热血沸腾。但再往下读,就品出了那股悲凉,那种被逼上梁山的宿命感,那种造反后的招安与覆灭。它让我们看到,在动荡的年代,个人的命运是多么渺小无常。英雄末路,读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当然,也有打开想象世界的。儒勒·凡尔纳的《海底两万里》,天哪,鹦鹉螺号!那个神秘的尼摩船长,那个潜入深海的奇幻之旅。读着读着,仿佛自己也坐进了那个玻璃船舱里,看深海的鱼群,看沉没的亚特兰蒂斯。那时候,我的探索精神被彻底点燃了,对着地图上的海洋发呆,想知道海底下到底藏着多少秘密。还有斯威夫特的《格列佛游记》,小人国、巨人国、飞岛……太荒诞了,太有趣了!它用那种怪诞的想象,把人性的弱点、社会的荒谬,讽刺得淋漓尽致。读完会觉得,原来书还可以这样写,可以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去揭露一些东西。而笛福的《鲁滨逊漂流记》,讲的是一个人怎么在荒岛上求生,怎么从零开始,怎么依靠智慧和毅力,一点点重建生活。读它的时候,我会忍不住想,如果是我,我会怎么办?它教会我们自力更生,教会我们在绝境中不放弃,那种顽强的生命力,让人敬佩。

然后是那些沉重的,让你不得不去面对生活真相的书。高尔基的《童年》,以及后来的《在人间》、《我的大学》,那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“童年”的样子!贫穷、暴力、冷漠、人性的丑陋,残酷得让人心惊。外祖母的形象却像一道温暖的微光,照亮了那个阴暗的世界。读完《童年》,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世界上还有人经历着那样的苦难。它是一种震撼,一种心智的成熟,让你开始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,也对那些不幸的命运产生一丝同情。
老舍先生的《骆驼祥子》,唉,祥子。一个那么本分,那么努力想靠自己拉车过上好日子的底层人物。他一步步地挣扎,一步步地靠近梦想,却又一次次被无情的现实、被那个黑暗的时代给打垮,最终变成了行尸走肉。读这部书的时候,我的心情是压抑的。那种个人在强大社会机器面前的无力感,那种理想被现实碾碎的绝望,简直让人喘不过气。它不像《西游记》那样有神话的缓冲,也不像冒险小说那样有惊险刺激,它就是血淋淋的生活本身。它让我开始思考个人与社会的关系,思考在某些特定时期,一个人的努力是不是真的能抵抗住命运的洪流。祥子的悲剧,是那个时代的悲剧,也是无数像祥子一样小人物的悲剧。
还有一本特别的,《傅雷家书》。说实话,初三读它,感觉有点“端着”。傅雷先生对傅聪说那么多大道理,讲艺术、讲做人、讲修养、讲待人接物。那时候,我们可能更关心隔壁班的谁谁谁,关心下次考试能不能及格。那些关于人生、关于品格的教诲,听起来有点遥远,甚至有点啰嗦。但现在回头看,那哪里是简单的书信啊,那是一位父亲对儿子倾注的全部心血,是如何成长为一个正直、有灵魂的人的良苦用心。他教儿子怎么听莫扎特,怎么欣赏梵高,更重要的是,教他如何面对挫折,如何保持内心的纯粹。这本书,与其说是名著,不如说是一本无价的做人教科书。它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深刻的父爱,一种不是事无巨细的照顾,而是精神上的引导和托付。
这些书,初三那年读的,很多时候是囫囵吞枣,是被动接受。但它们像一颗颗种子,悄悄地埋在了心里。有些当时不理解的,随着年龄增长,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,突然有一天,脑海里某个场景、某句话就跳出来了,让你恍然大悟,原来书里写的是这个意思!它们不是冷冰冰的知识点,它们是有血有肉的故事,是活生生的人物,是不同的人生。它们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多样性,看到了世界的复杂性,也看到了生命中那些美好的、值得追求的东西。
也许当年并没有感受到读这些书的“伟大”之处,只觉得它们是课业的一部分。可正是它们,在那个少年与青年交替的敏感时期,在那个世界观、价值观初步形成的关键阶段,无声地塑造了我们。它们不是“必读”的负担,而是“必经”的旅程。它们是精神的食粮,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,推开这扇门,外面的风景,才刚刚开始展露它真实而丰富的色彩。它们是青春的不可磨灭的印记,是成长路上最珍贵的馈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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