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《朝花夕拾》,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画面,不是教科书上那个严肃的鲁迅先生,也不是那些被嚼烂了的分析文章,而是一页有点泛黄的纸,上面印着铅字,散发着一股子老旧书本特有的霉味儿和纸浆味儿。那是我小时候第一次捧起它,在一个夏天的午后,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,屋里却因为拉着窗帘而显得有点暗,光线刚好能照亮书页,于是,那个世界就这么,扑面而来了。
为什么说它是必读书目?这个问题在我心里转悠了很久,不是那种“因为鲁迅伟大所以他的书必读”的陈词滥调。它必读,是因为它真实得有点狠,真实得能直抵人心最柔软,也最隐秘的地方。它不像小说那样需要你跟着一个完整的故事走,它就像一堆碎碎的念头,零零散散地丢给你,关于童年,关于身边的人,关于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。但正是这些“碎碎念”,拼凑出了一个立体、有温度、有血有肉的鲁迅,以及他眼中那个时代的一角。

你读《狗·猫·鼠》,会跟着他一起厌恶那只“一声不响地,狡猾地,弓着身子,一闪便进去了”的猫,会理解那种无端被冤枉的委屈。那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讨论,就是一个人最直接的情绪,对弱者的同情,对强权的憎恨,哪怕这个“强权”只是家里的宠物。那种不加掩饰的爱憎,多痛快!也多真实!谁没有那么一刻,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小事,恨得牙痒痒?
再到《阿长与》,啊呀,这一篇,简直是催泪弹级别。你可能没见过阿长,但你一定见过这样的人:文化不高,甚至有些粗俗,身上带着各种小毛病——喜欢切切察察,睡觉摆“大”字形,还“鼻孔里发出连续不断的鼾声”。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作者童年嫌弃过的人,却记住了他无意中说过的,对《山海经》的渴望。然后,在一个清晨,“我醒来了,就看见床头边放着一堆书,静静地躺着”,那竟然是真的《山海经》!那一刻,那种震撼,那种歉意,那种被一个看似普通甚至缺点一堆的人,默默满足了内心最深切渴望的复杂情感,文字是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写出来的?!阿长死后,那句“仁厚黑暗的地母呵,愿你安息!你的一切,我都承受,我记着你的善良,你的忠厚,你的为了我而憎恨一切迫害儿童的人……”读到这里,眼泪真会唰地一下掉下来。它让你看到,一个人,无论看起来多么平凡甚至有点可笑,内心深处可能都藏着金子一样的善良。这篇,每次读,都让我重新审视身边那些我可能带着偏见去看待的人。
还有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,简直是童年回忆的集大成者。那个“不必说碧绿的菜畦,光滑的石井栏,高大的皂荚树,紫红的桑葚”,光是念出来,都能闻到一股子泥土的清香和野草的芬芳。那个知了蜕下的空壳,那个藏在角落里的覆盆子,那个在土墙根鸣叫的蟋蟀……这些细节,太鲜活了!它让你想起自己的童年,那个属于你自己的“百草园”,也许是奶奶家的院子,也许是学校后头的空地,也许是某个被大人禁止前往的秘密基地。然后笔锋一转,进了三味书屋。那个严厉的寿镜吾先生,“总爱用两只手捂着耳朵”,那种压抑感,那种沉闷,那种对束缚的反抗,一下就把你从自由的童年拉进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。那种强烈的对比,让人心里闷得慌,也让人深刻理解了,成长,很多时候就是告别自由,走向规则和束缚的过程。
《藤野先生》呢?这一篇,分量太重了。它不仅仅写了一个师生之间的情谊,更写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,一个中国青年在日本求学的心路历程。那个穿着“没有什么区别”的衣服的藤野先生,那个给“我”改正讲义的老师,那些关于解剖图的讨论,还有最后那张“我总不忘他的眼睛,反光眼镜,以及他黑瘦的面孔”的照片。鲁迅写他对藤野先生的敬重,写因为“抽中国人的血去研究中国人的病”而遭受的误解和排挤,写最终选择弃医从文的原因。这里面的家国情怀,个人的困境与选择,以及那种对真正师者的敬意,都写得特别深沉,又特别克制。没有大喊大叫的口号,只有平静的叙述,却能让你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。特别是那句“我总还记得作《呐喊》时候的心情……大约也只好如此罢”,这里的“如此”,包含了多少无奈、多少坚持、多少不为人知的挣扎啊!
《范爱农》这一篇,读着更是心酸。写的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落寞与悲凉。范爱农,一个“身材不高,头发蓬蓬松松的黑”的人,一个在革命后“依然是不如意,倒更穷苦了”的人。鲁迅写他对范爱农的复杂感情,从最初的“并不怎么和他接近”到后来的惺惺相惜。范爱农身上那种不合时宜、那种郁郁不得志,那种被时代抛弃的孤独,简直是那个年代很多知识分子的缩影。读着读着,会觉得心头堵得慌,为他们的命运感到惋惜,也对那个变幻莫测的时代感到无奈。
《朝花夕拾》里的每一篇,都像是鲁迅从记忆深处打捞上来的宝藏。它们不一定都是光鲜亮丽的,有些甚至带着泥土,带着泪痕,带着时代的尘埃。但他就是这样坦诚地把它们展示给你看。他写童年的游戏,写亲切的长辈,写启蒙的师长,也写那些不愉快的经历,写那些讨厌的人,写那些迷茫和挣扎。这种不加粉饰的真实,才是它最动人的地方。它让你看到一个更丰满的鲁迅,一个不仅仅是“民族脊梁”的鲁迅,他也有童年的天真,有少年的烦恼,有面对世界时的困惑,有对人事物的爱与憎。
所以,为什么是必读?因为它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,关于人的书,关于成长的书。它用朴实甚至有时带着点辛辣的文字,触碰到了我们内心最普遍的情感和体验。它告诉你,那些你以为只有自己才有的童年怪念头,那些你对身边人的复杂情绪,那些成长过程中经历的欢笑与泪水,困惑与坚定,都是真实的,都是值得被记录和回味的。它让你学会用一种更深入、更富有人情味的视角去看待自己走过的路,看待身边的人。
在如今这个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代,各种信息爆炸,各种新奇的事物层出不穷,我们似乎越来越少有机会,或者说越来越不愿意停下来,去回望,去打捞那些沉淀在记忆深处的东西。《朝花夕拾》就像一个提醒,提醒我们去珍视那些“朝花”,那些过往的瞬间,它们或许平凡,或许微小,但正是这些点滴,构成了我们独一无二的“夕拾”,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。
读这本书,不是为了考试,不是为了完成任务,而是为了遇见自己,为了理解过去,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。它里面的情绪,它里面的场景,它里面的人物,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唤醒你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。也许是某一个下午发呆时的光线,也许是某一种熟悉的味道,也许是某一个闪过脑海的模糊人影。这些,才是《朝花夕拾》之所以成为必读书目,并且永远值得反复阅读的真正原因吧。它不仅仅是一本文学作品,它是岁月的回响,是人性的切片,是每个人都可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影子的镜子。它就在那里,静静地躺在书架上,等着你在某个心血来潮的午后,或者某个失眠的夜晚,再次将它轻轻捧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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