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接触父与子,坦白说,是中学那会儿,老师布置的作业。那时候啊,脑子里全是漫画和流行歌曲,对这种据说“深刻”的文学名著,哪有什么真切的热情?书本翻开,密密麻麻的铅字,人物名字长得记不住(巴扎罗夫?阿卡季?),讲的是十九世纪的事儿,离我的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。当时的阅读体验,怎么说呢?就像嚼一块干巴巴的面包,知道它是主食,但真没什么滋味,完全是为了完成任务,为了考试时能拽几句书里的词儿。巴扎罗夫那种虚无主义,那种对一切传统、情感的否定,在我看来,简直是中二病晚期。他跟阿卡季那段别扭的友谊,跟奥金佐娃那种拧巴的感情纠葛,还有他跟老父亲、老母亲之间那种既有爱又充满隔阂的互动……那时只觉得烦闷,读着读着就溜号了。什么“多余的人”啦,“新人”啦,都是概念,是需要强行塞进脑子里的知识点,跟我的少年愁滋味、我的小烦恼,根本搭不上边。
后来,很多年过去,经历了一些事,见了一些人,再偶尔回想起父与子,或者在别处看到有人谈论它,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。也许是人到了一定年纪,才能稍微体会一点书中那些人物的不得已和仓皇。巴扎罗夫的傲慢背后,是不是藏着一种不确定?他对一切的批判,是不是因为他太害怕受伤,所以先竖起了满身的刺?他跟父亲之间那种笨拙的爱,父亲小心翼翼地想靠近他,他却总是推开,那种画面现在想来,突然变得有点扎心。那不就是我们很多时候跟父母的状态吗?我们成长着,有了自己的世界观、价值观,父母的世界却似乎停滞了。他们用他们那个年代的方式来爱我们,关心我们,但在我们看来可能落伍、束缚,甚至令人尴尬。而他们,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,既骄傲又担忧,想融入却又害怕打扰。那不是简单一句代沟就能概括的,那是一种更复杂、更柔软、也更痛的关系。

所以,如果从这个角度看,父与子确实触碰了一些非常普遍、非常核心的人性议题。它不是只讲俄国十九世纪的事,它讲的是成长的阵痛,是新与旧的冲突,是理想与现实的落差,是我们在追求独立自由时,不小心弄伤了爱我们的人,也可能迷失了自己。这些东西,确实很有价值,能引发思考。
但是,回到最初的问题,它是“必”读书目吗?我觉得,“必”这个字太沉重了,也太武断了。就像教育,总想给我们一个标准答案,一个既定的路数。但人生,哪里有标准答案?阅读也是一样。一本书,在某个年龄段读,可能毫无感觉;换个年龄,换种心境,它可能就突然活过来了,每一个字都好像长在了你的心坎上。父与子对我来说,就是这样。少年时觉得它烦,中年时可能品出一点辛酸和无奈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所有人都在特定时候“必须”读它,而且“必须”读出同样的深意。
况且,文学作品的魅力,很大一部分在于那种偶遇和共鸣。你不知道什么时候、什么书会突然击中你,让你醍醐灌顶或者潸然泪下。那种纯粹的、没有目的的阅读,那种因为好奇、因为喜欢而捧起一本书的感觉,才是最宝贵的。把父与子放在一个“必读”的架子上,和《红楼梦》、《哈姆雷特》等等排排坐,固然是肯定了它的文学地位,但会不会也无形中给阅读者增加了压力,甚至让他们还没开始读就心生畏惧或者逆反?“哦,这是必读的,那肯定很难,很枯燥。”这样的心理暗示,会不会反而阻碍了人们去亲近它,去真正感受它?
也许更好的说法是,父与子是一本“值得读”的书。值得在某个时候,当你对代沟感到困惑时;当你思考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时;当你经历成长的迷茫时;当你重新审视你与父母的关系时——也许在那样的时刻,去翻开它,你会发现它能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启发或慰藉。它在那里,像一位老朋友,不强求你什么时候来找它,但如果你来了,它也许有故事愿意与你分享。
“必读”这个概念,常常让我想起那些被塑封起来的艺术品,你知道它们很有价值,但总觉得隔了一层,不容易亲近。而我更喜欢那种在街角小店偶然发现的旧书,带着温度和故事。父与子,如果能从“必读”的神坛上走下来,变成一本可以随时翻阅、随时对话的书,它也许能触动更多人,也触动得更深。
所以,是必读书目吗?我的回答是:不“必”,但“值”。它值得你在人生的某个拐角,停下脚步,翻开扉页,去遇见巴扎罗夫,去遇见阿卡季,去遇见书中那些鲜活又无奈的人们,去看看他们如何生活、如何挣扎、如何去爱和被爱。至于什么时候去读,读出什么,那是你自己的事,是阅读的奇妙之处,也是你和这本书之间,最独特、最私密的联结。谁也规定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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